“我们到底应当如何对待你与工匠莫尔斯的关系呢,佩图拉博?”
在佩图拉博的眼中达美克斯见到一些回荡着的空洞,一些琐细的颤抖,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,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;这些情绪并不是分开的,而是像团凝固的铁水,统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阴影。
他体会情绪,不是依靠理性,而是凭着共通的心情——这叫达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亲,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。
“他和我没有关系,僭主。
尽管我对他有所期盼,”
又一个停顿,“和依赖。”
下一秒,莫尔斯突然出现在圆台中央。
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唐突地在万众瞩目中移换形体的,他只是闪现在那里,就像他已站在那儿许久。
“佩图拉博是我的一名学徒。”
莫尔斯倨傲地宣布,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,“而我是一名工匠。”
他的行为堪称严峻而粗狂,对他人意见的询问大有欠缺,但佩图拉博欣喜地接纳莫尔斯,任凭黑衣工匠以手臂困住他,仿佛已经等待许久。
莫尔斯略微低下头:“你想留在这里吗,佩图拉博?”
“想。”
男孩说。
莫尔斯笑了笑,“僭主,你听见了。”
达美克斯打起精神,压下面对意外的慌乱,立即井井有条地处理起种种事务。
他命令士兵普特洛克勒斯预备着带走令人生厌的祭司,向着朝臣一条条宣布新的决策,用爽朗的笑声和时不时的阴沉来巩固自己的权威,硬着头皮顶住莫尔斯似笑非笑的视线,心里盘算起日后如何同奥林匹亚的多国智者同盟打交道……
这些事情耗费他不少心思,他虽仍算得上壮年,然怎样也称不上年轻,今日心情几起几落,实在是叫人疲劳。
直到众人散场,灯光暗下,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一起离去——佩图拉博离去时还很是有趣地真的踢了祭司一脚,达美克斯才放松地躺到他的软塌,倍感轻松地呼吸着空荡荡宫殿里甜美的空气,叹着气感伤于这两天心智上的劳累。
然后他见到软塌边的矮桌上,盛装有仍滴着晶莹冰水的葡萄的镂花果盘底下,压着一张柔软的纸条。
需要注明一点,他只是按照这张“纸条”
的功能,暂时从知识库里找出最符合其特性的名词来加以诠释。
这张全无缝隙、无比柔滑轻捷,超乎世人想象的薄薄纯白造物上,写着莫尔斯所述故事的结局。
达美克斯一边阅读,一边发自内心地品尝着由足量丰厚的惊异情绪结出的果实,当他读完故事后,这饱满果实的汁液,又缓缓地送来一丝奇妙的甘甜。
他设想了数个奥林匹亚星球所有戏剧中最常见的悲剧结局,自顾自地从缺憾里品味灾厄的艺术美感,从前文的线索里推断着两人的末路,却没有哪怕一次,料到他能从莫尔斯笔下见到一个圆满的故事。
“我将要触摸到太阳,我的翅膀就这样烧起了烈火,然而我将要触摸到太阳,我的愿望不再有多。
你将要舍弃我吗?那便道别吧,吾父,这也不是你第一次离我而去了。
父,我将要落入海中了!”
“莫要惊慌了,吾子,前方有座孤岛,我的羽翼尚允许我们降落于斯。
便在那孤岛上歇息吧,我将要以伊卡利亚为之命名,你的名字会是工造之地的象征。”
“自此,工匠得享乐园。
他们虽然远离世间,长期居于孤岛,在岛屿上打猎、建造、种植;但他们的作品却跨越了凡人的尺度,令出自人类之手的石刻雕像,如神话般迈入永恒。”
“世人形容工匠代达罗斯与伊卡洛斯的作品,往往会说他们是赋予造物灵魂的艺术家之起源。”
“从前的大师雕刻石像时,石像只能闭合双目,双手垂落,身躯软软地沉眠不醒;直到两人第一次触摸石凿,雕像才睁开鎏金般耀光的眼睛,向前远远地伸出手,迈开腿,似是急切地想要拥抱这世界一样。”
最后,纸条的末尾,用细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。
“我并没有创作这个故事。
我只是让它回到世界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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