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秦缨惨笑一下,“至亲之冤,不可不平,便是拼掉性命,也要问问太后与陛下,这世道皇权为尊,却便没有公道与王法吗?”
听她此言,太后眼底倒闪过一丝赞赏,窗外夜色浓重,距离郑钦入城的时辰也还早,这漫漫长夜,她有时间与秦缨耗一耗。
她点了点头,“也罢,也该让琨儿知道一切了,不过哀家更好奇,这么多年的旧事了,你是如何知晓的?你当真知道了前因后果?”
秦缨适才言辞颇有警示意味,却也实在含糊,而过了这几十年,连太后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,她实在不敢相信秦缨如何能查明真相。
太后愿意让她说,那是再好不过,秦缨也朝窗外看了一眼,抬步,往那南墙靠近了些,她轻吸口气,语声清越道:“这一切,还要从我无意之中,发现我母亲和兄长死于中毒说起,这十多年来,我与爹爹相依为命,见他日日追忆亡妻,而我自己,却没有一点儿关于母亲和兄长的记忆,于是,我起了查探旧事的心思……”
“查到苏太医身边的亲随,又查到那两张方子和后来诡异死去的多寿太监,当时,我便肯定,谋害我母亲和兄长之人,定是当年住在刺史府的哪位主子,寻常人,谁能让宫侍为自己卖命,有怎敢动义川公主?”
说至此,她眉头一簇,“但当年叛军围城,情况危急,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母亲一个与世无争之人会因何被害,直到,我知道了谢氏的船难乃是人为制造,而这灭门案,竟与定北侯府牵连在了一起……”
秦缨转身看向杜巍,“而这一切祸端的根源,还真与定北侯府有不小的干系,大抵五十年前,西羌举兵进犯大周,那场大战持续了七年,后来,幸而有老定北侯杜渊带兵退敌,可在那场大战之中,杜渊也差点重伤而死,可幸好,有位神医救了杜渊,杜渊对这位神医感恩戴德,回京之后,将此人推荐给了患有头疾的肃宗陛下,肃宗陛下将此人召回京城,头疾也果然被此人治好,于是一道御令,封此人为御医,令他举家入京。”
秦缨目光一转,又看向了贞元帝,“说来也巧,今岁九月,西南生了一件连环杀人案,死者虽多,可在陛下眼底,应该算不上惊天大案,可陛下却对此案万分看重,派了龙翊卫指挥使谢星阑南下,我亦随之同行,彼时我曾短暂地生过疑问,可等到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切,方才明白陛下那时为何要派谢大人这等御前钦差亲自查办此案。”
崔曜忍不住道:“此案死的都是衙差,最后一个死者,乃是个县令,县令官位虽不高,但到底也是朝廷命官,陛下爱民如子,自然看重。”
秦缨冷淡地牵唇,“朝廷命官的案子的确不小,可大周七十二州府,每一州府十多县衙,有近千个县令县丞,每一年,都有县官意外而亡,但这却是唯一一次,陛下点了监察百官的龙翊卫亲自南下办差——”
崔曜仔细一想,似乎真若秦缨所言,顿时语塞。
秦缨继续道:“我们去的地方是楚州,那最后一个死者乃是慈善县县令,我们去办案之时,住在一间叫‘半枝莲’的客栈之中,彼时,我们听了一段关于当地一位姜姓神医入宫做御医的传奇故事,但并未将这些闲谈放在心上,直到年前出现了毒膏之祸,研制治法之时,我才知道,那位慈山的姜神医当真入宫,还留下了一本内经著作,却因为在后来获罪,著作上连姓名也无,而同样没有姓名的,还有云韶府的一位舞姬——”
“早在办双喜班的案子时,我便去过云韶府,翻看记载时,发现永泰二年出现过一位惊才艳艳的舞姬,那位舞姬擅字舞、花舞,很得主子们赏识,可她就好像一朵昙花,只在云韶府短暂出现过一年便消失了,关于她的记载被撕去,就好像她是个禁忌一般。”
秦缨讲的琐碎,众人也听得云里雾里,李琨便问:“这舞姬又是谁?”
秦缨并不答话,只继续道:“也是在那时,我注意到了永宁公主病得古怪。”
永宁跟在她身边,还在低低抽泣,秦缨垂眸看她,眼底满是怜惜,“众所周知,永宁公主自两三岁上,便得了怪病,这些年来一直与药为伴,一直呆呆傻傻的,我便想,公主身份尊贵,什么样的神医找不来,却为何久病未愈?某一日,我遇见了崔世子,提起永宁的病时,崔世子竟堂而皇之的说,找来了祖母薛氏府上的神医,还说永宁公主长大了,懂事了,病便会好,这世上,那有什么病会因为懂事而好?”
秦缨抚了抚永宁发顶,“这疑问困扰我多日,但我没有心思去探究,因我母亲的案子,和谢大人一家的案子都找不出动机,实在叫人头疼,哪怕找到了侯波……”
“直到立春那日,我去定北侯府上赴宴,小厮讲了老定北侯九死一生之事,而他们府上,果真对医者尤其敬重,后来我又问了一位老太医,得知老定北侯在世时,但凡病痛,必定请慈山那位姜太医看病,于是我这才肯定当年救老定北侯的是姜神医,举荐他入宫的亦正是老定北侯,且更为诡异的,则是当年丰州生出刺客风波之时,咱们如今的定北侯,竟在死守封城的情形下,带着人离开过丰州城……”
杜巍眉头紧拧,贞元帝眼底已生骇然,他看向太后,愤然道:“太后真要让她说下去吗?就算你心狠手辣,但真要让琨儿知晓这些?”
李琨正听得入神,见贞元帝如此态度,更不可能放弃,立刻道:“不,皇祖母,我要知道!
秦缨,你说下去——”
太后讥讽地看向贞元帝,“皇帝害怕了?”
贞元帝胸膛起伏,面上冷汗淋漓,秦缨扫了他一眼,继续道:“也是在那日,我知道了那位无名的舞姬,竟然就是姜太医的女儿——”
“当年姜太医入京后,因医术高明,十分得肃宗陛下信任,一路高升直至院正之位,他的夫人与女儿,也被接入京中享福,可七年之后,年月到了岱宗陛下一朝,姜太医却因为明嫔小产亡故一案家破人亡——”
李琨拧眉道:“小产亡故?”
秦缨摇头,“时隔多年,此事已难查证,但唯一肯定的是,姜太医医术高明,绝不会对一个孕妇用错药,而此案之后,姜太医被斩首,夫人被流放,后死在半途,女儿则被充入宫中为伎人,好好的一家子,就如此结局惨烈,凭当年在位的后宫妃嫔,二殿下不如问问太后,此事内情,她或许知道的最清楚……”
李琨忙看向太后,可太后显然不想提此事,只目光幽幽道:“这是四十年前的事,与你起初说的,似乎干系不大……”
太后此言说的真切极了,秦缨轻嗤一声,道:“是,隔了四五十年,任是谁都看不出有何干系,但偏偏被我知道,姜太医的夫人也患有隐疾,而姜太医在慈山种的药材,也皆是为了夫人而种,也是那几日,谢大人因想帮忙探究永宁是何病症,专门调查了崔家的那位贺神医,这才得知,钦州薛氏竟然将那贺神医父子都留在了族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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