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院子乱哄哄的,婆子丫鬟慌忙捧着东西走动人影乱晃,看着就让人心生烦躁,外面有马蹄声,杨延宗没在后宅待多久,就转身出去了。
他站在大门口和几个翻身下马的人说话,苏瓷也没在后宅多待,探头瞄了眼他背影,风尘仆仆衣服还是前几天那一身,她想了想,招手叫了大铭让给他备水沐浴吧。
杨延宗交代完,转身回了外书房,大铭正领人抬着大桶刚进右次间,忙俯身见礼,解释:“是夫人让备的。”
杨延宗垂了垂眼睫,“嗯”
了一声。
大铭等人退出去了,掩上房门。
一室久违的安宁静谧,还是热气腾腾的蒸汽。
杨延宗站了半晌,慢慢解了袖口,脱下外衣。
当温热的水浸透躯体那一刻,身体深处的倦怠像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,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。
双手搭在浴桶壁上,想起那个有所感应蓦然回首的倩影,阳光下她脸上有点点讶异,仿佛有些惊奇他的问题,“我当然知道呀!”
“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他低低哼笑一声,不知是痛是快,就这么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笑过之后,他敛了表情,睁开眼睛,透着蒸腾的热气静静盯着房内某一点。
杨延宗确实也享受冲刺事业带来的快感,只是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,不是铁人,偶然间高强度的透支和惊涛骇浪之后,他也会感觉到疲倦。
父亲从小的惊喜厚望,同胞弟弟的马首是瞻,这条路走过来却从来都不是容易的,他一旦踏上去,就只能进,不能退。
身后这一家人,背后这一大群人,都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上。
阿照原来还有个兄长,也是他的亲兵心腹,不过死了,征战西南是为他挡了一支毒箭,当场倒地身亡。
还有阿康,别看他整天乐呵呵,实际却是个年幼丧父被母亲拉扯长大的单亲孩子,上头还有一对年迈爷奶,他父亲是杨延宗早年麾下的车兵,后来战死了,抚恤的队长见他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艰难,回来给录入了报备册子,那册子上的人杨延宗都尽量安排,阿康也实在争气,后来被挑进了亲兵后备营,家里才渐渐好了起来,不再穷困。
如阿康阿照的他麾下还有许多人,青年的,壮年的,都是家中的顶梁柱,倒不得的,一倒下去这年头整个家都垮了。
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杨延宗肩膀上。
父亲的褒赞,期许,欣然,他的母亲是不聪明,但到底是他的生身之母,他愿意忍受她常年累月的絮叨嗔怒和埋怨。
在他们的眼中,他永远都是言简意赅却屹立不倒的。
可他终究不是铁打的,也会有疲惫的时候,譬如现在,大狱到底阴寒,他后背肩胛骨的旧伤正隐隐作痛,身上也有些发热。
刚从阳都脱身出来,就听见颜氏的操作,杨延宗真不想过分苛责自己的生母,但那一瞬他头疼欲裂。
可就算这样,他还是快马赶了将进一百里的路赶回了绥平。
他没想到他踏进家门第一瞬,听到却是苏瓷那句“大公子这些年并不容易,他也很辛苦,咱们帮不了他,也别给他添乱了,行吗?”
——这么些年,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体恤他的不容易,他的辛苦。
旁人一直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。
那刹那心血上涌,杨延宗突然有一种被理解的感觉,这种感觉太奇妙了,也太难形容的,却无法不让他感到窝心。
他嗬地笑了一声,原来也有人知道他的辛苦,他不容易吗?
一种难以形容的熨帖。
心像被什么被触动了一下,这种酸甜甘苦都糅杂在一起的滋味,复杂难言,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舒畅。
他搭在桶壁的手落在温热的水中,溅起水花,他伸手抹了一把脸,嗬嗬低笑了两声。
……
杨延宗洗了个澡出来,再用了迟来的午饭,疲惫感消褪不少,精神头也见好了起来。
整军前期不用他亲自去,该吩咐的工作已经吩咐下去了,他正低头整理袖口,便听见后宅月亮门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在那门前停了一下,接着守门亲兵的硬底皂靴特有的脚步声就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。
阿康进门,小声:“主子,老爷回来了,额,据说和老夫人在争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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