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人捧着膳食鱼贯而入,商姒却不大有胃口,只吃了几口便难以下咽,迟聿一贯喜欢喂她吃东西,他也不嫌麻烦,便亲自夹菜给她,待她闭上嘴,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,“不想吃了?”
她偏过头,是不吃了的意思。
迟聿命人撤了膳食,商姒忽然说想出去走走。
用膳时长安终于开始下雨,雨点如沉闷的鼓点,敲击在耳膜外侧,隐约的铁马清脆之声连续不断地传来,窗棂外的巨树枝丫被风吹得左右晃着。
迟聿拿过一边架上的披风,慢慢给她披上,修长白皙的手指为她打了个结,他手指修长白皙,不像武将的手,倒像是属于文人墨客,适弄风月,抚琴对弈。
他将她整理妥帖,才带着她跨出了大殿。
雨幕染浓了满目鲜绿,飞檐上滴滴答答落着水滴,在衣袖上洇染开一片浓青。
迟聿撑开伞,抖了抖雨珠,商姒半偎在他怀里,提着裙摆小心跨过脚下的水洼,垂眼道“随便走走罢,我是许久不曾再外面散心了。”
迟聿便吩咐下去,让宫人提前准备好收拾出御花园里的凉亭,摆上屏风遮挡风雨,才一路带着商姒走了过去。
这二人站在一起,当真是郎才女貌,乍一看过去真真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,沿路宫人频频侧目,眼神游离,皆在暗想公主与世子果真是般配。
也有人见过曾经的少帝,看到容貌相似、气质性别却截然不同的商姒,一时觉得匪夷所思,着实难以接受。
沿着小路走,穿过游廊,转了几个拐角,走到一簇花枝前,商姒看着一路上无比熟悉的一切,觉得有些恍惚……从前这些路,都只能她一个人走,没有人有资格与她并肩而行,而此刻,这些都已经不再属于她。
商姒的思绪随着这熟悉的几幕,慢慢飘散开去。
前方那个四角亭子,她曾一袭红衣,坐在石桌之上吃葡萄,被她调戏的小宫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,她却故意轻挑放浪,只因有人暗中提醒她,摄政王又入宫了……
那方小湖,她曾站在那里丢石子玩,那时又换了个小宫女,他出言调戏,口口声声唤人家“姐姐”
,让人家陪她玩儿……
往东走,又是望月宫,她那夜在望月宫大摆筵席,唱歌跳舞,酩酊大醉,也正是因为如此,翌日朝中言官全都在指着她的鼻子骂,唯遂了王赟的意……
商姒这样想着,忽然听到一声哭泣,循声望去,却只能望到一簇茂密花丛,什么也看不见。
迟聿也听到了,冷淡道“是谁,去把人带过来。”
身后侍从应了一声,须臾,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宫女被带了过来,那宫女跪在那处瑟瑟抖,口齿不清道“奴、奴婢……参见世子……”
一边内侍叱道“没眼见的东西!
公主殿下也在这儿,你怎么就不唤了?”
公主与世子是何关系他们都瞧在眼里,此刻自然也得好好在公主面前表现了。
那宫女冷不丁被如此一叱,又是一个激灵,连忙抬头,瞧见商姒的脸时蓦地睁大眼,哭着扑上前来,“陛下——”
商姒被这一声唬了一跳,急遽往后退,却被她先一步死死地拉住裙摆,“陛下!
我是姣月啊!”
她抬起头来,满头凌乱的长被雨水冲刷着,露出一张极为清秀的俏颜,她哭喊道“陛下!
你就是陛下!
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?”
腰间力道猛地一紧,商姒知道,迟聿此刻在看她。
她心跳极快,浑身的奔涌的血都一点点冷却下来,凉彻心扉。
这个人姣月,她也认出来了。
姣月本是不入流的浣洗宫人,被调入元泰殿贴身伺候天子也是偶然,商姒记得那一日,摄政王夜里抵达长安,匆匆入宫,而她故意笙歌纵舞,喝得酩酊大醉,便凑巧调戏了前来送冰鉴的姣月。
自此,姣月就留在了她的身边。
姣月不知她是女子,她却看得出姣月的隐秘心思。
姣月与她同岁,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,正是情窦初开的花样年华,姣月陪着她疯闹,哪怕几次都快要被摄政王斩于剑下,姣月认认真真的对商姒道“陛下,姣月一定是听着陛下的,姣月不怕死。”
她是这样好的姣月,商姒没想到她还活着,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,一句话戳穿她的身份,将她置于危险境地。
那一缕深沉目光如芒刺在背。
商姒此刻非常清楚,如果迟聿知道她是天子,她女扮男装还隐瞒至今,依迟聿心性,她必不得好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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