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隽说得轻描淡写,林如海却暗暗诧异,而宋灼然则是眼放精光。
林隽并不崇洋媚外,也知如今天朝仍是为西方所忌惮,但长久闭关锁国,终究落后挨打,他觉得取其长,避其短,即使小觑外国蛮夷,也应该知己知彼,方不致皇朝末年被西方列强联军攻打国门,如入无人之境。
想起百年屈辱,林隽只觉得热血涌动。
宋灼然忽然问道:“你为何读书?”
林隽一怔,知道宋灼然考校他,心想别人先考校方收徒,在他却颠倒过来,不觉好笑,忖度再三,方答道:“读书、明理、做人。”
既不花团锦簇,也不好高骛远。
宋灼然听后,面上却浮现一丝赞赏之意,倘若林隽回答的是什么济世救民,在他看来就是太过浮夸了,这样中规中矩,正合他意。
林如海悄悄松了一口气,林隽吟诗作词并无天赋,好歹平常的见识还算高些。
既收林隽为徒,必然是要久住扬州,黛玉欣喜于弟弟的前程,见过几位教养嬷嬷和保姆后,命人安置,又忙命人收拾东跨院与宋灼然居住,虽然宋灼然带了十几个仆从,但都是亲兵小厮,余者大小丫头仆妇等便由黛玉配齐。
黛玉又对林隽道:“已进深冬,咱们家冬季的衣裳早在上季做出来了,只是宋先生来得晚,才取了料子,你带裁缝去给宋先生量身,好赶制出来,以免冻着。”
现今李先生只教章盛一个,偶有黛玉和宝珠隔帘上课,独有林隽郑重其事地行了拜师礼,叩奉茶,故此现今跟着宋灼然单学,朝夕相对,转眼间便已一月有余。
林隽逗了弟弟一番,笑道:“我记着了,等今日下课就叫裁缝给师父量身。”
黛玉嗯了一声,又道:“宋先生待你倒好,我瞧拿来的外国物事里,有许多厚实的料子,有一匹鸦青羽缎极好,又避雪,因此先叫人配上天马皮,给宋先生赶制了一件大氅,今日下了几点雪珠儿,你去上课时给先生送去。”
林隽一一答应下来,瞥了一眼床上叠好的大氅,缝工绣艺皆极精巧。
黛玉交代完事情,又问手炉齐备了不曾,墨汁是否结冰,银霜炭够不够,又问屋里点的香好不好,又叫茉莉取了两瓶明前龙井让他送给宋灼然吃。
宋灼然见了衣裳茶叶,收下道:“难为你姐姐小小年纪,想得如此周全。”
林隽得意道:“我姐姐自是极好的。”
宋灼然看他一眼,道:“常听汝父提起,令姐天资聪慧,无人能及,你怎么不学一些灵性儿来?亏得还是我的弟子,只会做两打油诗,没有半点精巧。”
林隽嘻嘻一笑,道:“济世安民之道可不要这些虚名,懂得自然是锦上添花,不懂也称不上什么十恶不赦。”
宋灼然点头叹道:“这话倒是。”
说着笑容一敛,并没有拿书,摩挲着手炉对林隽道:“今儿不教你琴棋书画这些风雅消遣之物,只是小道尔,且跟你说说外头的民生罢。
正如你说,做官不是看文章好坏,端的瞧着是否有爱民之心,是否能深入民间,了解百姓疾苦。
倘若才高八斗,却只知逢迎媚上,搜刮民脂民膏,便是有才也是末流。”
林隽一愣,肃然以待。
宋灼然叫小厮沏了茶上来,眼前茶香脉脉,道:“别人只道我游山玩水,肆意妄为,却不知我看尽了官场民生百态,心中忧患实多。
我先前几个学生,虽是文武兼备,却均在朝中汲汲营营,逐名夺利而漠视民生,倒真合了你那表兄传出来的话。”
见他脸上闪过一次讽刺,林隽心中一动,顺口道:“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之流?”
国贼,损国之人。
禄鬼,利欲熏心贪求官禄之人。
宝玉言语虽偶有不当,却也颇有道理。
讽刺过后,宋灼然眼里闪过痛惜之色,道:“瞧来你表兄远在京都,名声却传到这里来了。
不错,真真是沽名钓誉!
人心难测,非我所能左右。
你怕是不知,你还有两位师兄,为官三载,敛财数十万两,乃是被我进言而落乌纱,锒铛入狱。”
林隽出乎意料地平静,他本就听林如海说过宋灼然的所作所为,当时语气十分敬佩,言他可谓铁面无私,遂笑道:“罪有应得而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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