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萁手里捏着一条糖瓜条,慢慢吃着,细细嚼着。
黄氏的屋子窗小光暗,床上不分四季挂着青布床帐,一边帐钩处挂了一只旧香囊,色褪香残。
床尾放着面盆架,面盆边上搭了条湿溚溚的布巾,里头还剩着半盆子水。
进门对墙叠放着几个箱笼,都是老物,挂着的铜锁锈迹斑斑;临窗一张小桌案,上面堆着各样杂物,针线、剪刀、注子、篾箩、匣子、掸子……满满当当挤得小桌案没有下手之处,边边角角又积落得厚厚的尘灰;桌案左右排了两张藤椅,天寒铺了一层旧布旧絮拼的褥子,绿不翠、红不鲜,灰灰扑扑,细看还沾了好些猫毛。
阿萁嗅到屋中积年的陈旧腐味,她嬢嬢施老娘屋子虽简陋倒亮敞好些。
施老娘性子又有些古怪,不喜屋中进猫进狗,也不喜孙女进去嬉闹,她信佛,有事没事点香求佛祖慈悲,长年屋中有清香。
余氏和陈氏各占了一张藤椅,黄氏便揽了阿萁坐在床上,随手将那包糖瓜条连着纸包一同搁在床铺上,由着阿萁自取。
黄氏边抚着阿萁的背,边关心问陈氏:“这一胎怀相如何?吃的,睡的,可都顺心?”
陈氏道:“阿娘放心,睡的倒好,只嘴上挑了一些,一日到晚肚里荒荒淡淡的,又没甚想吃的。”
一边的余氏吃了一惊,扫了陈氏的肚子一眼,道:“小姑有了身子?家中怎一点消息也没有?我竟半点不知。”
陈氏也不解,陈二舅说不知,她只当自己兄弟粗心,倒不想家中似无人知晓。
黄氏与余氏解释道:“女婿家早早倒捎了口信过来,我想着时日还短,吵吵嚷嚷的倒不好,瞒过没提,只等你小姑坐稳了胎再说。”
余氏笑道:“倒也是这理。”
黄氏似有话说,看眼阿萁,阿萁赶忙装着专心吃糖瓜条,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,黄氏估量着她不知事,压声道:“你婆母是个精刁人,惯会讲究的,这次反倒急急巴巴,你刚诊出脉,她便使人捎口信,显见心里高兴。”
余氏笑道:“这还不知吗?定是盼着这回得个孙儿。”
陈氏不禁叹气,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对黄氏与余氏道:“阿娘,二嫂嫂,婆母做了胎梦,一口咬定我怀的是男胎,可我心里没个底。
要是真个生得男儿郎,大家欢喜,要是不得,我……”
余氏忙安慰:“我听闻胎梦也作得准。”
拉着陈氏的手道,“你不放心,不如寻个老道的坐婆,相看相看肚子。”
黄氏道:“月份还早,你小姑子都不曾显怀,如何相看?”
瞪眼陈氏的腰身,“这一把窄条,哪里去看是圆是扁。”
余氏也嫌陈氏瘦弱,道:“你家婆母把着米缸、量着油壶,吃食上头可有苛刻了你?怎瘦得脸也凹了,下巴也尖了?”
陈氏忙摇手:“不不不,婆母不曾半点苛待。”
她轻蹙着眉,诉道,“我只愁心:万一又是个小娘子,不知要如何交待。
纵是婆母不说,我自家也过意不去,我夫郎单根独苗,岂不是要断了香火后代?”
余氏与陈氏二人交好,她嫁入陈家不过一载,陈氏就出了门,姑嫂不曾常向相处,倒显亲密,当下“啐”
了一口,笑道:“是你心重,如何就断了香火?这胎不得,再怀一胎便是。
咱们村里跛歪老汉家的伯娘,当嬢嬢都还坐下一胎来。
你今年才多大?就说起这般丧气的话。”
黄氏也跟陈氏道:“你二嫂嫂话粗,道理却没说错,哪至于就断了香火。
我听隔邻说桃溪的千桃寺灵验,我几时得闲,替你许个愿求个签,它日心想事成,你再与女婿亲去寺里,布施香油素斋还愿。”
陈氏仍是愁眉不展,道:“阿娘,我婆母不知求了多少佛,初一十五的在家中摆清香鲜果,近处寺里观里做法会,哪处都不曾落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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