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当时并不知眼前这人便是当朝年轻有为的礼部尚书,只是见他丰神俊朗、面容清隽,一袭月牙白的长衫在人群里显得卓尔不凡,当下便收回手来,只道:“不好意思,这位公子,这花灯是我先看上的。”
季清安看她并不局促扭捏,反倒落落大方地与他细说,明眸皓齿,眉眼清冽,波光流转间颇有惊人之姿,似皓月清风迎面拂来,惊艳只余,也笑着说:“抱歉,那我就不夺人所好了。”
陆溪没料到这么容易便令对方放了手,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,付了钱,拿着花灯转身离去。
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第二次是在三月以后,江南陆府,陆溪的家里,听闻朝中有贵客来临,陆沈思在府里设宴款待,陆溪自然也要出席。
她自厅外走近,按规矩行了礼,抬眸间便怔在原地。
元宵佳夜长安城,东风夜放花千树,那个笑语盈盈将花灯让出来的白衫男子此刻正诧异地望着她,眼里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不可置信。
后来她知道了,原来他便是前几年的金科状元,当今的礼部尚书,季清安。
三个字,每一个音都像是三月的春风,拂起池边翠柳,惊起枝头黄莺,令她有种目眩耳鸣之感。
后来,他们相爱了。
后来,陆府没了,她被他救下,藏于他的府中。
再后来,她怀孕了,却带着他的孩子被他命人杀掉,原因是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,不偏不倚,正好是当今丞相之女,能助他平步青云,一步登天。
陆溪的脸色苍白得有种病态美,双眼却是亮得惊人。
影月惴惴不安地叫了她一声,不知她怎会忽然显出这般神色。
陆溪回过神来,抬头笑道:“走吧,快些出去,别让大人久等了。”
大厅里,季清安一见到门外走来的人,急忙站起身来,看着陆溪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,却也只是远远地看着,只说句:“陆姑娘,你来了。”
陆溪看眼父亲,他的神情明显是欢愉的,对他来说,若是季清安和自家女儿能有段好姻缘,于公于私都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。
还未等陆溪开口,陆沈思就笑吟吟地摸摸胡子,对她道:“季大人好不容易来江南办事,百忙之中还抽空来看我们,溪儿,带大人去花园里走走吧。”
言语中的心思,恐怕在场的人都猜得透。
陆溪垂眸,看都没看季清安一眼,只说了句:“大人,请。”
她怕自己一看,就控制不住内心的翻涌,做出些失控的事来。
她死死地捏着手心,指甲都快掐进肉里。
两人一起来到了花园里,季清安看着一地的繁华春草,笑着叹了句:“江南的水土就是有灵气,这蓬勃的生气可是京城难以见到的。”
陆溪道:“季大人过奖了,京城的水土自是非凡,沐浴的是王者之气,养的是富贵牡丹、秀丽丹桂,不似我们江南这点野花野草,叫人见笑罢了。”
季清安笑吟吟地摇摇头,“江南能生出陆姑娘这样的人来,自是有一番灵气的。”
陆溪的指甲一下子陷进肉里。
这话她记得,过去听他这样夸她时,只觉得心里像揣着只小鹿,砰砰跳个不停,眉眼间的笑意都快止不住。
可现在,心里只有无限恨意。
她终于抬眸,笑得半是羞涩半是喜悦,低声道:“你这样夸我,我很开心。”
季清安简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灌入四肢,都不知说些什么好。
这半年来他总是亲力亲为江南这边的事务,借机来陆府拜访,如今陆溪终于这样直白地对他示好,叫他如何不开心?
此刻的他是真的喜欢陆溪,真的为她的倾心而喜悦。
陆溪也知道这点,明明已打定了主意要进宫,却偏偏要留给他一份念想,要他尝一尝什么叫求不得的痛苦。
她望着他,眼里好似有浓到化不开的甜蜜,可甜蜜背后是一片恨意,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,挫骨扬灰。
季清安,就叫你尝一尝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吧,把我对你的爱意和恨意,统统变成你的报应,以慰我孩儿的在天之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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