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阿紫和保柱莫名其妙地自杀以后,吴应熊又探知了小毛子的真正身份,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淋下,通身上下都是冰凉。
一夜又一夜的失眠,他的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,两眼的眼圈变得乌青。
他原只防小毛子是杨起隆派到自己跟前来的,可王镇邦传出信来,小毛子那日在紫禁城里失急慌忙地跑着报信儿,他才明白,自己和杨起隆都上了这个小子的当。
他愈来愈多疑,对任何人都不相信了,连周易八卦这些弄得精熟的东西也懒得再去推演。
谁晓得是哪个假圣人专门故弄玄虚糊弄他这样的畸零人!
他恨,恨康熙、恨杨起隆、恨保柱、恨小毛子……连吴三桂他也恨——你在五华山逍遥称王,却把我弄到这里,鬼不像鬼,人不成人。
古人云“父慈子孝”
,这算他娘的什么慈父?
吴应熊独自坐在好春轩幽深的角落里呆呆沉思,手里把玩着那面金令箭,心知它也未必靠得住,却仍舍不得毁掉,因为王镇邦说,朝廷至今仍在使用它调兵遣将——到云南要经历五千里险山恶水,非同小可呀!
他抬头瞧瞧吴三桂为他写的条幅,突然心中升起一团火。
这不就是叫我忍吗?难道忍到死!
吴应熊暴怒地跳了起来,伸手便去扯那墙上的条幅,忽然又停住了。
外间靴声橐橐,郎廷枢掀帘进来了。
“什么事?”
吴应熊缩回了手,脸上仍是通常的温文尔雅,带着憨厚的微笑,“王爷来信了?”
因为皇甫保柱死得不明不白,吴应熊对郎廷枢的疑心更重,联想到上次康熙来后,姓郎的有好几天像掉了魂儿似的,更觉难以信赖,连代缮家书的差使都一概免了。
郎廷枢笑笑,一哈腰从靴页子里取出薄薄的一封信递过来,说道:“抱犊崮朱甫祥和刘铁成的信。”
“廷枢,”
吴应熊拆着信,一边问道,“这阵子王爷一直不来信,你瞧着是个什么征候?”
说着让郎廷枢对面坐下,拿着信,只随便地浏览了一遍便扔到一边,笑道:“这朱甫祥天生的是个混蛋,他有多大买卖?不来信便罢,一来信就要一万!
倒像我吴某人欠着他似的!”
郎廷枢黑晶晶的目光盯着吴应熊。
他原是一个潦倒京师的穷书生,由于吴应熊帮扶他,在内务府做了个文案,后又被请到府里做清客,虽和保柱约好一同皈依康熙,但是良心上总感到有些遗憾。
这封信他明知是朱甫祥在向吴应熊索饷,可吴应熊却向他这样使假,他反倒心安了许多,遂淡然笑道:“谁叫您是他的大主东呢?他既要,就是有使得着的。
我说句不吉利话,额驸如今这样,就有金山银海,又有什么用处?倒不如打发了他,多落一份人情呢!”
说着,见吴应熊频频点头,便凑近了又道:“方才额驸问到王爷久无信件的事,我看其中大有蹊跷!”
“哦?”
吴应熊眼皮一跳,“请直言相告!”
“没有信就是信!”
郎廷枢肃然说道,“剧变即在眼前,应该速做南归的打算!”
没有信本身就是信!
吴应熊突兀听来,犹如醍醐灌顶,脸上陡然变色。
沉思良久,吴应熊竟兴奋起来,格格笑着站起身来,取出一瓶酒说道:“我们久不叙话了,难得你今日说得透彻!
来来,咱们一边吃酒,一边清谈,好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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