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留一下,我们聊聊。”
兆惠摆摆手,笑道,“我们是打出来的朋友,算来也几十年了,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立规矩。
怎么瞧着你像有心事,有点忡怔的模样?还是担心河里没水么?”
“也担心这个,这里和我们中原不一样儿,你看这阿妈河,这里水汪汪,流下去七十里沙滩就洇干了。
说没水就没水了。”
胡富贵也一笑,“军门是个冷人儿,从来不闲聊的,我也有点奇怪。”
说着便坐下了。
兆惠说“打出来的交情”
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
当时兆惠已经是副将,胡富贵只是个看狱的牢头,阴差阳错一场官司兆惠遭难,分拨在顺天府看押,曾被胡富贵打得昏迷几天几夜。
兆惠起复后专门把他调进营里,预备杀了出气,听人一句劝,饶恕了他。
从那过来几十年,胡富贵就成了兆惠的影子,东征西战打打杀杀,兆惠办什么差都调他去,从不离鞍前马后。
名分上是上下司,情分上早谊同兄弟了。
此刻对面兀坐,提起前情,心中各自都有一份温馨慰藉。
“这个仗恐怕是我一生最凶险的。”
兆惠默谋了一会儿,嘘着气道,“厄鲁特回部北有罗刹支持,西有波斯接应。
从大格局上,我们三路大军围霍集占,外头又受两国挟制。
我打得谨慎,也为这个。
而且只能赢不能输。”
他说着,双手对捏得格崩作响。
胡富贵不安地动了一下,笑道:“那是。
朝廷已经是吃奶劲都使出来了。
如今财政明面上好,但开销也比先朝多出十倍,打仗的事不敢按兵部计算的军费去思量,单一个金川,兵部户部各一个说法,各省督抚又一个说法,这个三千万,那个两千万,现在军机统算下来,总共七千万!
老天爷,金川才七万人啊!
我们化多少?恐怕更多!
这里打坏了,想再重新来,比登天还难呢!”
他顿了一下,又道,“不过,像方才那种打法,至不济我们也能击溃姓霍的,他败逃外国,还有什么能力?”
兆惠没言声,轻轻沿桌面推过一个卷宗。
胡富贵迅速看一眼兆惠,抽出来看时,是军机处阿桂转来乾隆在兆惠请安折子上的密谕:
着阿桂阅后速转兆惠行营:似此虚词牍案请安折子,朕本安,而愈读愈觉不安矣!
尔欲朕安,而不知朕之不安正在尔乎?原离京时,朕且望尔春季奏功,今夏季已将逝矣,乃尔尚在阿妈河巡逡不进!
纛旗一升耗半天下之力,且湖广之天理会、川湘之哥老会、闽浙之无极白莲诸邪教日思蠢动,尔非惟不能解君父之忧,劳师糜饷反于内事多有牵掣,是尚增朕之虑。
午夜扪心,能自安否?以秋七月为限界,不能下金鸡之堡,朕即不罪,汝能觍颜不自罪否?此等虚应故事请安之举,是礼而非礼,不知礼之大要惟朝廷纲纪所瞻,民生之所望,何用日日以片纸渎案耶!
下头“钦此”
二字写得潦草遒劲,一色血红的朱砂看去鲜亮刺目。
下头附着阿桂的信,洋洋洒洒,有两千多言,胡富贵看时,却没有指摘的话头,只是解释皇帝急于进军的原故,譬说详明,和将军们猜度的也不大离儿,末了写道:
君父之忧,即我辈之辱。
然吾兄前函所虑亦自深有道理,不疾不徐从容曲划方是胜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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