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省钦几个人当晚为刘保琪饯行吃酒,直到起更时方散。
翰林院历来是个熬夜当差衙门,六部里票拟出来的文告,经军机处批转,发到翰林院,掌院学士分派翰林起草正式文书。
有点类似我们今日的文办秘书,分给谁,谁就自己操心打熬写稿,衙门里积习既深,人人各自为政,几乎没有点卯到衙应差这一说。
吴省钦不善饮,早上睡了个回笼觉,起来时已不知什么时辰,揉揉惺忪的眼隔窗看日影,那天却阴了,爬起身懒懒洗漱了,问家人才知道已过巳正。
衙门是不宜再去了,在家又无事可做,对着镜子相了相,梳梳辫子又抹了点蛤蚧油,上下打量自己半晌,拽拽衣襟便踱出来。
他家住在红果园,在京师是个偏僻地儿,出门就是一大片菜园,一畦畦的萝卜蔓菁青汪汪的接出去,直到远处一座破庙前。
灰暗的天穹秋云叠磊追逐,映得景色一片黯淡,小街上连行人也极稀少。
吴省钦想想没地方消遣,踅身向南,到一处新建的四合院门首——这是方令诚的宅子。
方令诚一举高中,他的乃兄一高兴,从山西票号上头一票转过来三万两银子,就在这里起了府第,原在槐树斜街还有一处,家人还没有全搬过来。
全翰林院都知道,方令诚是比吴省钦还要阔的财东哥儿——他在门洞里拍铺首衔环打得山响,半晌才听里边一个女孩声气问道:“谁呀?”
“是我。”
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吴省钦。”
“吴省钦?”
那女孩隔门沉吟片刻,说道,“家里没人,吴先生请先回步,后晌我们大人才得回来呢!”
吴省钦一笑,正要回步,忽然心一动,说道:“你是芳草姑娘吧?你不是人么?我是吴大人呐,上回给你买尺头的那个,忘了?”
门“呀”
地一声开了,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辫儿丫头站在门洞里,笑道:“您就说吴大人不就结了?说什么省钦不省钦的,我们下人谁知道呢?”
吴省钦见她天真可爱娇憨可掬,一头往里走一手轻拧她脸蛋一把,口中说道:“我那里还有更好的留给你哩!
我赢了怡王爷小世子一大把金瓜子儿,金子不稀罕,难得成色好,正阳门大廊庙银铺待诏给打了几件首饰,回头赏你。
如今我们是街坊,你去我府送东西就取来了!”
说着进上房,一屁股坐了椅上跷起二郎腿道:“有好茶上一盅!”
那芳草还在孩提间,听见赏她物事,喜得眉开眼笑,脚不点地忙着伏侍,拧了手巾又倒茶,用鸡毛掸子掸他脚面上的尘土。
吴省钦只是笑,啜茶问道:“家里都谁在这边,怎么这么冷清的?你们老爷这会子哪去了?”
芳草笑道:“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,说是会了曹大人去见刘罗锅子。
家里大老爷来信,说要带二老爷没过门的太太来京,这边家里人都去七步街那边拾掇房子安家具了,就留下我和姨奶奶在家……”
吴省钦问道:“姨奶奶呢?”
“在西厢房里呢!”
芳草儿指指屋外窗西,抿嘴儿一哂小声说道,“告诉吴大人一句话,老爷要娶太太,二姨奶奶不喜欢呢!
方才要了花样子说要描一描,这会子也不知在做什么……”
方令诚在老家的正配要来京,吴省钦早听说了的,倒没想到这么快的。
芳草儿这一说,吴省钦便有点意马心猿收拴不住。
起身在屋里兜拧了两匝,说道:“上次我请姨太太给我绣的烟荷包儿,不知绣好了没有?我去瞧瞧……”
说着便出来,至西厢一把推开门,笑道:“嫂夫人清静,好悠闲的!”
“是吴家兄弟呀!”
那妇人盘膝伏在炕桌上正描花样子,不防有人进来,抬头见是吴省钦,怔了一下,脸上绽出笑来,说道:“他一大早就出去了,说是去见刘墉中堂。
你不知道么?你们昨晚不在一处噇的黄汤么?”
方家住在槐树斜街时,吴省钦就是常客,三天两头踢破门槛来搅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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