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室内陈设正如寻常农家,矮案上摆着盏小小的陶灯,一灯如豆,火光暖烘烘的,更衬得窗外的雨下得急了。
四人围坐在简陋的木头食案边,身下是粗糙濡湿的半旧竹席,显得有些局促。
但正因着陋室逼仄,又意外地拉近了这四个原本分属不同阵营的人之间的距离——
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外戚,一个老谋深算的开国谋士,一个岌岌可危的异姓楚王,还有,一个逃犯。
尽管张良来时早有准备,但与被皇帝念兹在兹的钦犯共处一室,把酒言欢,倒也是今生从未有的奇遇。
而韩信,虽在初见钟离眜时流露出压抑不住的狂喜,此时却又收敛了情绪,陷入了一如既往的郁郁沉思中。
想必,向来谨小慎微的他,已经开始担心这位老友暴露的风险了吧。
钟离眜察觉到大家溢于言表的紧张与焦虑,不动声色地从炉上取下温酒的三足铜鐎(jiāo)斗,将张良面前的耳杯斟满,
“这是乡野村酿,昨日方从村口沽来的。
虽比不了你们城中的佳酿,倒也别有风味,请先生尝尝。”
张良道声谢,端起耳杯喝了几口,但觉芳香酷烈,辛辣回甘,不由得赞了一声“果然好酒”
。
见闻名遐迩的谋士如此随和,钟离眜心下亦是敬佩,又为他续斟,接着说,
“子房先生可能不认识我,但我可识得你,想当年鸿门宴上,我曾于账外,远远窥见先生尊容。”
鸿门宴暗流涌动之际,钟离眜与韩信均为项王军中的执戟郎中,虽不曾在宴席中侍卫,但樊哙闯帐的阵势,他俩也都亲眼目睹了。
“那时,大伙私下悄悄说,张子房运筹帷幄,堪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,若注定不能为项王所用,索性把他一刀杀了,以绝后患。
可惜啊,项王最终没听我们的,落得如此下场。
真是时也,命也。”
他呵呵笑着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又转向韩信说,
“还有你。
你在淮阴重金酬谢漂母的故事,可是连我这山野村夫都听闻了。
虽衣锦还乡,我看你如今这日子,也未必如先前所想的那般畅快罢。”
钟离眜自斟自饮,将手中耳杯与韩信的一碰,仰脖,再次饮尽。
张良露出笑容,这人一派赤诚坦荡,确是条好汉,难怪韩信会舍命保他。
吕释之深知这次会面事关重大,每个人的身份皆无比敏感,不便久留,便急急切入正题,
“钟离啊,子房先生与楚王今日前来,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。”
“什么要事?莫非我的行踪败露了?”
钟离眜口中问着,敛去笑容,腾地一下站起身来,走到侧旁榻边,从榻角堆着的一摞麻衾中,摸出了一把螭龙首短铜剑。
他左手持剑,转向他们,从容地说,
“若是如此,那不劳诸君烦恼,我此刻便自刎于此,省得你们大家费事。”
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,毫无迟滞,想是已在心中脑中演练过无数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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