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韬被后辈针锋相对,蓦地也认真作色,不再看卫觎,面向簪缨,眼光含笑,又似无情:“难为唐娘子将这些话背得滚瓜烂熟,想来出发之前,大司马没少教你。
你既出题,且听本府破一破此局,如何?”
簪缨并未因谢韬话里的轻视而动怒,点头:“愿闻其详。”
这局棋,才至中盘。
谢韬前半盘布局已成,落子如飞,“娘子纸上谈兵说得慷慨激昂,一口气便要投入二十万兵力,且不说洛阳是否真有百万雄兵,首要的问题,师出何名?
“卫觎收复洛阳,尚未临朝称制,还可勉强以晋之大功臣论。
一旦发兵,你们要弑君?篡权?可有想过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?”
“何篡之有?”
卫觎忍不住冷笑,“我定功后,请南朝君臣迁都洛阳没有?请了。
替李豫老儿在皇宫中替他暖殿没有?也暖了。
我是左等右等,可李豫既不渡江,也不封赏,所有战死士卒,至今未见南朝半分抚恤。
他昏庸懦弱,怕担恶名,急不可耐惮位于子,如此君王,可称为君?”
谢韬一眼看出这个小子是在给簪缨争取长考的时间,还“暖宫殿”
,亏他想来!
他重声道:
“观棋不语,我是与唐娘子说话。”
卫觎毫不在意地一哂。
“大司马之意便是我之意。”
簪缨没有凝涩地接口,落子,“昔大司马在京口,使胡人不敢南向,今在洛阳,六州不敢异谋。
圣贤都说,汤流放桀,武王伐纣,是诛一残暴独夫,未闻弑君。”
谢韬道:“北方初平,娘子才得仁善佛子之名,这么快又要烽烟再起,死于途者以十万计,娘子心中可安?”
簪缨道:“菩萨低眉,金刚怒目,缺一不可。
至于仁善,不知府君对我有何误解,我的仁义只对亲友,而非敌雠。”
谢韬忽地想起他之前听闻的讨庾檄文,思及这女子自幼在宫中受过的非人折磨,对上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眸,顿了一顿,道:
“好,就算洛阳能发兵二十万,转战千里,粮食运输,舰船调配,都是问题。”
“豫州寿春。”
簪缨腕下虚画一圈,“我有此地,则府君之言皆不成问题。
前番我已说过,谢二兄的治所只是暂居,豫州的乞活军早已屯兵驻守控住了此地。
哦,今日商谈若无结果,世兄也不必再回去了。
寿春此地,握南北之咽喉,掣东西之肘腋,建康之肩髀,淮左之要冲,北得此地,先机尽得,南失此地,先机尽丧。
寿春以北尽是我的,河洛平原辽阔,有多少粮马征调不得?我大可沿行军开拔路线,在各个中转之城设立邸阁,粮行漕运,自河至石门水口,再达于汝水、颍水,无丝毫阻凝,何患之有?”
她目色若灼灼桃李,眼中所有仿佛不是一盘棋,而是一张地图,语声铿锵:
“至于寿春以南,只消我军把控住涡口、颍口两个入淮口,源源不断地投入兵力,出淝水,驻合肥,那么便是进可攻,退可守。
东西万里,水陆并进,我拿整个唐氏和洛阳国库和南朝拼,府君,何如?”
谢韬:“纵使粮运不是问题,任你再多骑兵骏马,到江南打的是水战,你有多少船?”
簪缨笑了,“还未开战,府君便要试探我方老底不成?我们有多少船,府君不知,南朝有多少船,先前淮南行省原有的加之檀家出资新建的,我们可是一清二楚。”
谢韬啪一声落子,围杀黑子在边角左冲右突的那口气,道:“你摇橹渡江,我竖栅拦船。”
簪缨道:“你以栅拦,我以火攻。”
谢韬道:“不晓天文不知风向,烧的是谁家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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