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场的人里,无论是谢观还是保镖,谁都没在流水线工厂里干过活。
因此,那阵古怪的嗡鸣声响起的数十秒内,谁也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机器履带开动的声音。
仿佛一座停电的工厂,突然被人接上了电源。
老旧笨重的机器吭哧吭哧地开始运行,通风扇飞快旋转,空气流席卷过整个工厂,车间内霎时扬起漫天木屑粉尘。
胶皮脱落、磨损严重的电缆骤然负荷大量电流,当即短路打火,从接口出崩出数颗炫目而致命的电火花。
厂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粉尘爆炸直接将二楼西侧炸开一个巨大的洞,砖头碎片飞溅,劳斯莱斯车身剧震,加装的防弹玻璃上传来雨打般错落清脆敲击声。
连坐在车里的谢观都未能幸免,爆炸的巨大响声震得他陷入了短暂失聪,唯有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,噩梦般地倒映在他缩成一点的瞳孔里。
他愣了几秒,突然抓起后座上的毯子,拉开车门,疯了似的冲进院子。
现场的保镖甚至还没从被爆炸冲击的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,只看见一个身影从他们面前刮过,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了火场。
疯了,一定是疯了。
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霍明钧的名字,在空荡无人的楼道里狂奔,浓烟很快蔓延到没有着火的楼层,那些陈旧的机器,四处挥洒的粉尘以及堆满仓库的未加工的木料,构成了一场毁灭般的狂欢。
火光烧红了他的眼睛,谢观满心都是疯狂的空白,他什么都不敢想,失去霍明钧的猜测只要稍微一露头,立刻就会引发一场从心到身的全面崩溃。
他用失去理智一样的义无反顾将全身都武装起来,试图暂时忘记,可内心里仍有一小块角落不肯束手就缚,清醒而惶恐地无助着。
楼里的温度越来越高,谢观用毯子捂着口鼻,逐层搜索霍明钧他们可能会去的地方,短短几分钟内,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失声,然而被爆炸和燃烧声填满的耳朵并未觉察,他仍在呼喊,声音在心里和脑海中回响,然而消散于炽热空气里的,却只有一个徒劳的口型。
霍明钧……
烧红变形铁架子摇摇欲坠地从他背后砸下来。
谢观耳朵虽然听不见,好在身体直觉还在,当机立断纵身向前一扑,左肩不幸被挂了一下,两侧衣服和毯子直接被烧穿,皮肉硬吃了一记当代版烙铁。
钻心的疼痛沿着伤口神经蔓延开来,谢观皱着眉,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了一眼,仿佛那肩膀只是嫁接在他身上的一个没有知觉的零部件,丝毫没有停下处理的意思,一脸死寂地继续往下一个房间走。
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将他拦腰抱住,谢观条件反射地剧烈挣扎,竟然没能挣开,被一股大力连扛带拽地强行拖出了火场,跌跌撞撞地冲出碎了一半的大门,两盆冷水迎头浇下,两人一起摔在满地的碎砖头和玻璃碴子上。
新鲜富氧的空气涌进被抽空的肺部,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之后,还没来得及庆幸,疯长的后怕先山呼海啸地淹没了所有理智。
霍明钧的咆哮甚至盖过了噪音,响彻整片空地,吓得旁边几个彪形大汉虎躯一震。
“谁让你冲进去的!
不要命了?!”
谢观形容狼狈地伏在地上,浑身透湿,肩上血肉模糊,像是没听见一样不住地发着抖。
霍明钧吼完他,气得手都在哆嗦,突然一把将他扯进怀里,死死抱住。
“谢观,”
他连嗓音也在颤抖,手臂力气大的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拦腰勒断,“你想吓死我吗……”
昔年那种在弄人造化与无常生死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卷土重来,像黑洞一样不断地吞噬着他的勇气和希望。
他失去过一次,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。
可是谢观没有听到,也没有任何回应。
霍明钧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,松开手捧起他的脸,发现谢观瞳孔失焦,目光也是涣散的,整个人陷在应激反应里出不来,双手死命地抓着身上的毯子,嘴唇微微开合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“谢观,谢观?”
霍明钧轻轻拍了拍他的脸,“来,抬头看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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