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仲做完第四次植皮手术以后,伤口面积已不到百分之六,并且持续降低减少,身上的针管、尿管、鼻胃管都逐渐拔掉了,心电图和吗啡装置等仪器也都撤走,今萧和母亲以为最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,以后就是数着天数做复健,就等出院了。
她们都没有想到,复健是一个漫长又折磨的炼狱过程,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。
烧伤创面愈合后,小仲很快穿上压力衣,并在复健师的帮助下迅速进入局部肌肉的收缩锻炼。
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太久,四肢已经开始萎缩,那天试着坐起来,让双腿放下床沿,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充血肿胀,四肢变成深紫色,并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疱,异常吓人。
烧伤瘢痕又紧又硬,缺乏弹性,需要进行主动或被动的按摩和牵拉使肌肉和关节恢复活动,这个过程非常痛苦,仿佛把皮肉生生撕裂,而且效果缓慢,早上做完,不到下午皮又变紧了。
除了疼痛、皮肤破损、干裂出血以外,还伴随着伤口结痂带来的发痒,大面积发痒,不能抓挠,只能靠拍打和冰敷缓解,这使他情绪变得无端暴躁,心烦易怒。
周五今萧过去,到医院,母亲提醒,让她尽量不要在他面前走动,他耐心极差,轻易就会发脾气,毫无缘由。
今萧默然走进病房,看见小仲半躺在床上,浅色病号服,露出来的地方穿着黑色压力衣,他脑袋的纱布已经拆掉,头上长出发渣,左脸也露出来,接近下颚那小块地方红润浮肿,凹凸不平,护士为他戴上压力面罩,只露出眼耳口鼻,他淡淡扫过来,那样子还稍微有点吓人。
今萧上前,观察他的状况,然后坐到一旁,温言询问:“今晚的复健课程做完了吗?”
游仲不搭理她,低头拍打自己的手臂和大腿,应该是皮肉又发痒了,今萧伸手帮他一起拍,忽然不知道哪里弄疼了,他异常不满地“啧”
一声,说:“你要是觉得不耐烦就别动我,不用劳驾你。”
今萧略收回手:“对不起,我跟你道歉,别生气。”
他别开眼,不予理睬,过了一会儿,忽而语气嘲讽地问:“听说你上周回老家了,好玩吗?”
今萧微愣,道:“不是玩,是带两个客人去旅游。”
“那不就是玩儿吗?”
游仲嗤笑:“我说呢,谁会不厌其烦地往医院跑呢,就算只是每周一次,你都已经觉得够了吧?”
今萧屏息沉默,决定安静待着,闭口不言。
谁知游仲又烦躁起来:“你不想搭理我就别在这儿杵着了,摆脸色给谁看?”
今萧暗自深吸一口气,终于明白母亲先前的担忧是怎么回事了。
第二天到医院时,正好撞见他换药,今萧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目睹他的伤处,四肢与腰侧,一块一块不规则的深紫与暗红,黑斑、浮肿、充血,有的地方透明,有的地方起皱,有的地方像生肉,有的地方像烤熟的肉,拼凑在一起……
今萧攥紧手指,整个心脏猛地揪住了。
游仲打量她的反应,冷声问:“你在想什么?是不是觉得很恶心,很想吐?”
今萧没有回答,游仲见她眼眶湿润,鼻尖泛红,心里也不大舒服,别开了脸去。
“你今天看见小仲的腿和腰了吗?”
游母问。
今萧“嗯”
一声。
游母忍不住哽咽抽泣:“我好好的儿子,漂漂亮亮的儿子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他没有害过人,也没有做过坏事,为什么让他遭受这些?没道理啊,这说不过去啊……”
今萧揽住母亲,狠狠叹了几口气,稳住情绪,安慰道:“会好的,以后会好的,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出院回家了。”
母亲摇头,泪流不止:“回什么家?没有家了,房子、存款,都没有了,外面还欠着一大笔债,萧萧,我真的觉得好累,为什么你爸爸走得那么早,为什么他不在天上保佑我们?”
今萧知道她终于绷不住了,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、提心吊胆,总会绷不住的,这样也好,发泄完,至少心里不会堵得慌了。
……
晚上,照例是住宾馆,母亲这两日也和她待在一处,并不回二叔二婶家。
夜里洗漱完,母女俩躺在床上说话,一言一句,闲杂琐碎,声音浮荡在简陋的空间里,让人困顿疲惫。
母亲很累,不多时沉沉入梦,今萧看看时间,不到十点,她想翻翻书再睡,奈何房间里只有墙上一盏锃亮的白炽灯,光线晃眼,她怕打扰母亲休息,也就关灯歇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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