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好像第一次把J从马路中拉回来的傍晚,我模仿着忡忡的嘴唇,扁扁地像拉长的树叶般说:“J先生。”
从火锅店回来,我和J*了,看起来一切都顺其自然或者情难自抑。
我试图用一切的肢体语言来唤起他关于忡忡的记忆,我抚摩他的胡子,我将柔软的下巴往上面蹭去。
最后他停下来,问我:“你曾经到过南方是么?”
我屏住了呼吸,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,眼巴巴地等待着他说下去,但是他顿住了。
我从心里一边怨恨着他对于那段葱郁时光的毁坏,好像糟蹋了我和忡忡的一件最心爱的玩具般,一边又对他充满感恩,感激他在我几乎被孤独谋杀的时候将我领回家,而最最重要的却是,我每时每刻都想与他分享关于忡忡的记忆,我被这个念头折磨着,痛苦地拽紧他。
那晚之后J重新开始写小说,他搬了电脑和打印机坐在窗台前面,从早晨坐到傍晚。
我为他泡茶,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走路怕惊扰他,我不再要他做任何事情,并且大无畏地对他说:“我可以赚钱养你,你要好好地写小说。”
他沉浸于记忆之中,非常害怕被人打扰,而我也害怕那扇记忆之门向他关拢,我乐意在隔壁的房间里坐着,什么事情也不做,保持着整个房间的安静,听打印机打印稿纸的声音每隔一会儿就响起来,充满了期待。
夜晚当他睡过去以后,我把废弃的稿纸收集起来读,迫切地要从字里行间读出忡忡的影子来,我知道当他的胡子扎到我柔软的下巴时,记忆的洪水就已经将他冲到南方岁月中去了。
那个树木葱郁的地方,城市中有着金光灿灿的湖泊,我们生活的地方好像终日浸泡在生长着水藻的湖水里面,我在那些阅读的夜晚一再地回到山坡上去,山坡的春天开满樱花,到了冬天淤泥里盖满了厚厚的金黄色落叶,我贪婪地反复阅读废稿纸上的片段,哪怕没有连贯性也不妨碍我,我闭上眼睛就回到山坡上的脚踏车上,回到葱郁之境去。
终于,我看到他的小说里出现了个不起眼的名字:重重。
他小心翼翼地描写重重,如同我小心翼翼地阅读,重重没有性别也没有外貌,只是小说里面一个名字。
我给J泡茶的时候问他:“你要放糖么?”
他摇摇头又点点头,突然问我:“这是什么茶呢?”
我指指窗户对面的一种树木,对他说:“是叶子。”
他合上电脑,扭过头来望着我,于是我说:“我非常想念过去的一个朋友,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山坡上,最近我总是能够梦到她,她的头发变成绿色,而且站在水里。”
J从来不曾听我说起过关于朋友的话题,我在北方城市里没有朋友,我只有忡忡,我跟忡忡一起过马路,一起吃饭,哪怕是在最最孤独的山坡上,我们都从来不曾感到恐惧和惊慌。
“你是什么时候采的这些叶子?”
“在南方。”
我听到J哽咽了。
我做得已经很过火了,我做得已经够多了,我把茶盘放在门口。
屋子里长久的静默,等到我的双腿发麻时,敲动键盘的声音渐渐响了,从迟缓变到伶俐起来。
我怎么会来到北方,当我拎着箱子往山坡下走时我还丝毫不知道时间将把我带往何处去,我走到半路上往梧桐树的缝隙间望过去,如若是夜晚我就会看见一辆亮着顶灯的出租车,忡忡跟我并排走在山坡上。
她说:“去北方城市的话,要坐绿皮火车,坐了三天三夜就到了,下站台的时候,铁轨边的雪没到膝盖,像棉花糖一样踩不到底呢!”
忡忡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多么的雀跃。
我们一起站在宿舍的走廊里面打电话,她给J打电话,我搬着小凳子坐在边上,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复习功课。
她把声音压得很低,但是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,她的声音变得不一样,我觉得电话的那一头有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,而忡忡将这个世界向我关闭起来了。
我诋毁这个不明所以的世界,我感到忡忡拎着小包抹着口红飞奔向前,一头栽进那个我不了解的境地,我诋毁那个世界,诋毁J先生,我多么害怕这个跟我一起在水房里亲吻镜子的女孩飞奔而去,扔下我,扔下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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