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车厢的还有一个也是去北京的大学新生,对方兴高采烈说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,一直说到熄灯才意犹未尽地停住,一晚上翻来覆去,显然是兴奋得睡不着觉。
方幸听着过道另一侧的响动,想起几个月前他还和卫艾两个人一起北上,卫艾半夜起身,自己伸手拦他,他就抓住自己的手腕,说,就回来。
就连在那个已经模糊得快要记不起任何细节的梦里,卫艾也是说,就回来。
这都多久了,人又去了哪里,怎么还是不回来,总是要回来的吧。
大骗子。
大混蛋。
死命压了几个月的想法于是再也压不住了。
方幸在家的时候总是陪着武红,安慰她,翻来覆去想的是怎么能不管他妈一个人就这么不吭声地走了呢,其他的不敢想,也不去想。
但是现在,只有他一个人了,他没办法不想,自己也是被抛下的那一个,一句话没说,一个理由没有,就和那个家里的其他一切人一切东西一起,被抛下了。
车轮滑过铁轨,发出有规律的哐当哐当的声音,方幸面对着墙壁,无声地哭了。
就如同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一样,卫艾又毫无预兆地彻底消失了。
渐渐的大家都接受了卫艾消失的事实,也都默契地不再在武红面前提起,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。
方幸在北京读大学,一年总归也只回去两次,看着武红白了的头发,又为了工作一次次地染回去。
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喝了杯酒,忍不住跪在武红面前抱着她的膝盖说:“武阿姨,我也是你的儿子啊。”
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动感情了,说完这句话还是红了一下眼睛,但是武红近来连哭都不会哭了,笑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是啊,我和你爸爸本来都有两个儿子的,现在只有你一个了。”
也就是进了大学,方幸才陆陆续续从方志恒那里听到武红和卫艾生父的往事——
当年他和卫艾一起去的Y城,正是武红和卫建设下放的地方。
不同于从南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江北小城的武红,卫建设的父亲是隔壁县城的人武部部长,用了点关系把这唯一的儿子弄到老战友管的农场来下放。
两个人大概就是在农场的生产队里认识对方的。
文革之后卫建设进了Y城的县医院,办公室领个闲职;武红那个时候在县里的酒厂当工人,一心想考大学,七七年没考上,一直到七八年考中,终于才回到了南方。
在Y城的时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好上,方志恒也不清楚,知道的只是武红进大学的时候还没结婚,等到结婚是大学刚毕业,再没几个月生了卫艾。
武红毕业之后分配工作到了机关,卫建设的户口还是在Y城,继续在县医院,夫妻俩过着天各一方的生活。
卫建设这个人当年在下放的农场就是很显眼的人物,高大英俊,各种运动没有不能上手的,文艺表演也很有一套,对人义气,要说有什么毛病,就是会喝酒,而且好酒。
事情也就坏在这上头。
武红和他常年分居,他晚上也没什么事情,就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喝酒。
他每喝必醉,一群人在酒馆里正好和另一群人起了冲突,一言不合,又都喝醉了,就动上了手。
偏偏那一桌是当地有点势力的帮派,有人身上带了刀子,打到眼红亮出来,卫建设从小身边都是当兵的,身手本来就不错,一下子抢了刀子,可惜手没收住,直接捅到人家脾脏里,好好的一个人,一下子命就没了。
这本来是杀人偿命的事情,卫建设的爹硬是不知道找了上头什么人,给判了个死缓,保住了一条命。
他也算是运气不错,进去之后全国上下开始严打,竟然也没有打到他的头上。
就是命虽然是保住了,但是老婆和儿子就彻底的没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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