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接连下了两日,顾恒舟猎到火狐的庆功宴推迟到回宫后再办,其他嘉奖也都从简,回去后会由内务府分发到各自府上。
第三天暴雨停下,不过天还是阴沉沉的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继续下雨。
朝堂上不能没人把持大局,恒德帝下令即刻拔营回宫,随行的禁卫军利落的收拾营帐准备车马。
沈孺修两日没有出帐,送到营中的东西也几乎没动,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。
赵彻没具体跟他说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整整下了两日的暴雨,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丛林中活下来。
他不敢闭上眼睛,一闭眼,满脑子都是已经亡故的发妻和活蹦乱跳的沈柏。
沈柏的容貌承袭了发妻,幼时便粉雕玉琢像个陶瓷娃娃,加上嘴甜,上哪儿都能讨到糕点零嘴吃,长得大点便淘气起来,尤其是进了太学院,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,但这孩子跪到他面前,眼睛一眨就是一汪眼泪,可怜又委屈,他哪儿舍得动手?
她是女儿身,在太学院要隐瞒自己的身份,很多地方多有不便,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、头痛脑热,咬着牙也得撑到回家才能倒下。
他这个做爹的,从来没有好好呵护过她,连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人都还要横加阻拦。
想到自己之前对沈柏说过的那些话,沈孺修心如刀绞。
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,不说别的,沈孺修至少不会拦着沈柏喜欢顾恒舟。
被人误解笑话算得了什么?只要她能过得开心一点,比什么都重要。
无数遗憾涌上心头,沈孺修沉痛的唤了一声:“柏儿……”
声音沙哑如被沙砾刮过,满是辛酸难过。
“太傅大人。”
有人在帐外轻唤,沈孺修立刻压下情绪,哑着声答应:“什么事?”
那人说:“陛下下令即刻拔营回宫,请太傅大人去认领自己的车马。”
沈孺修应了一声让那人先退下,又坐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起身,整理自己的仪容,沈柏失踪了,这个消息还得他自己到御前禀告。
天阴沉沉的,温度降了许多,有了初秋的萧索,沈孺修掀帘出去明显感受到了凉意,他满脸冷肃,绷着下颚径直朝恒德帝的营帐走去。
其他人的营帐基本都收拾完了,恒德帝带着德妃和淑妃站在帐外,赵彻和顾恒舟站在旁边,和来时的情景颇有些相像,沈孺修心底却一阵悲凉,握了握拳才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恒德帝面前。
地上全是水,沈孺修恍若未觉,掀了衣摆直接跪到恒德帝面前:“老臣拜见陛下。”
恒德帝正和赵彻聊得开心,见状笑意微敛,问:“马上就要拔营回宫,太傅不去认领车马,突然对朕行此大礼做什么?”
沈孺修低下脑袋,向来刚正笔直的背也微微佝偻,沉声道:“老臣教子无方,逆子沈柏昨夜与老臣吵架夺营而出,直到现在还没回来,请陛下恕罪!”
恒德帝眉心挤出褶皱,狐疑的看着沈孺修:“沈小郎彻夜未归,太傅为何现在才报?”
沈孺修眼眶发热,一头磕在地上:“老臣以为她只是一时耍小性子,故意躲着,不想兴师动众,谁知她到现在还不见踪影。”
这话解释倒也符合沈孺修平日小心谨慎的作风,恒德帝皱眉思忖,正准备让人去营地附近找一找,一个宫人从外面匆匆跑来:“陛下,太傅独子沈柏不知为何带着一身伤从围场出来,已被周校尉扣下。”
此话一出,沈孺修难以置信的抬头,站在一旁的赵彻和顾恒舟眼底也不约而同闪过愕然。
恒德帝看了沈孺修一眼,沉声命令:“带他过来!”
恒德帝让德妃和淑妃先去收拾东西,留下赵彻和顾恒舟回了营帐,沈孺修跟着进去,依然跪在地上。
一刻钟后,沈柏被周德山带进营帐。
沈柏身上那件鸦青色骑马装几乎被血和草渍染成黑色,衣服被划了不知道多少口子,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,衣摆被她自己撕成布条,十根手指被包裹起来,布条上全是泥,依稀还可以看见有殷红的血在往外涌。
她头发蓬乱,脸上有好几处擦伤,耳畔还有血,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如同乞丐,还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。
然而即便如此,她的眼睛也明亮如火,好像不管发生什么,里面的光亮都不会熄灭。
她看上去实在很不好,进帐以后却挣开周德山,一步步挪到沈孺修身边,慢慢朝恒德帝跪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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