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王果然要将他赐死,鸠酒亦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她的手中。
彼时,她亲自执酒上前,垂眸看他。
他亦抬起眼来,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,浅弯眉眼,朝她一笑,全非是往日里对她冷若冰山的模样。
少顷,他扭过了头去,看向宫城的高墙,夜深了,熊熊的烛燎照亮着高高的城墙,他的神色有些凝重,也有些轻松,须臾,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十足平静地朝她道:“爱恨入土,方得安详。
多谢你,送我这一程。”
秋风寒凉,月色凄清,他的话轻轻飘入她耳中,打破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多年的屏障。
她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来,萦绕在她心头的多年的郁气都好似散尽了。
她忽的真真切切的看见了自个的心,不是一时的心慈手软,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,她是真真不愿他死,哪怕以自个做代价。
看着他眉也不皱地将她手中的鸠酒饮尽,她亦释然了,她无比庆幸她把自个最后的退路让给了他,她想,这或许是她今生做过的最对的事儿。
鸠酒早被她换下了,她亲手将蕴之给她的定魂丹碾碎混进了酒水之中。
她看着他徐徐倒下,倒在她的脚边,未有悲伤,唯有愉悦。
她忽的就觉着,自个也好似跟着他一道渡过了宿命的河。
后头,她将他的尸身交给了禁军统领肖念。
前岁,随着父亲的死,谢家在宫中的势力已被公子詹夺的夺灭的灭,剩的不太多了。
却肖念因是蕴之留给她的退路,一直被隐在暗处,无人知晓。
遂她随手召了肖念来,符翎与公子裎都未做它想,他们只道,要将他扔去乱葬岗喂狗。
闻言,她勾了勾唇,看着巍峨的宫墙只觉着好笑,她想,来日被扔去乱葬岗的也不知会是谁?却唯有的她的笙郎,会安然无事。
果然,宫中终是血流成了河,前见弟杀兄,后见子杀父,哭嚎声响彻耳畔,看着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,她就稳稳坐在广韵殿中,放走周天骄后,教人绑了尚自诧异的符翎。
在符翎无休止的唾骂声中,她自斟自饮,自笑自乐,听她道她若再不放她,她的孩儿便会死。
她更是轻松,只道:“那个孽子,早该死了!”
谁也不知她想到了甚么,悟到了甚么,她自个也有些糊涂了。
她只知,她似是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里,她在等他来,她在等着一个结果。
而这一次,她断尽了所有的退路,她再也不会逃了。
终于,他来了。
殿内燃着明亮的灯火,外头的霞光渐渐升起,她穿着最繁复华丽的宫装,看着他推门而入,周身的贵气浑然天成,清隽的眉目间透着杀伐后的狠厉之气。
那狠厉之气明是叫人心瘆,她却扬起了一抹笑。
美目流盼之际,她轻轻按动了鸳鸯壶中的机关,给自个斟了一杯毒酒。
酒汁入肺腑,她仍在笑,逸兴遄飞,华光动人。
不待他开口,她已泪流满面,直到身体被他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包裹住,她才反应过来,自个已是呕出了一口血。
她颤抖着抚上他的脸,想笑,却仍止不住泪,嗓子干的厉害,她望着他,再没有怨,再没有恨,不知是悲哀还是庆幸,她撑着气力道:“我一直以为,我恨透了你,可到头来,我最放不下的便是你。
我这一生,处处被人逼迫,已是逃无可逃。
然这漫漫长路,总要有人往前走。
周裎也好,周詹也罢,都只会败了这天下。
如今已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刻,这天下,唯有你,你能撑起!
这是我的夙愿,是你母亲的夙愿,是先太子的夙愿,也是兕子的夙愿,你就往前走罢,莫要回头。
至于我,我早就该死在那个雨夜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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