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醉花阴
周潋离家三月,自夏至秋,赶在第一拨木槿落尽前回了儋州。
八月十六是周家家主周牍的寿辰,儋州城里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接了帖子,周潋身为周牍膝下独子,这样的日子自然是缺席不得的。
儋州产桑,周家世居于此,祖祖辈辈做的都是丝绸布匹生意,一代代积下来,慢慢地便成了儋州城中头一份的大户。
乌篷舳舻晃晃悠悠地靠在码头一侧,船工拉过锚绳,上过漆的乌木船板水淋淋地搭在船头。
周潋将袍角撩起,三步并两步跨到岸上。
船板受了力,空悬着,发出些嗡嗡的声响,他的贴身小厮清松怀里抱着包袱,缀在后头,腿颤着,老半天才跟着挪下来。
“出息。”
周潋转过身,瞧见他的模样,不由得笑道。
清松苦着张脸,“小的怕水,公子又不是不清楚。”
“生在儋州的人怕水,说出去哪个肯信?”
周潋臊他,“先前跟着我在弋江上漂了好几日,也没见你骇成这样。”
儋州三面临水,城中河涧交错,屋舍多临水而建,石桥回通宛转,黄发垂髫,鲜少有人不识水性。
也怪不得周潋稀奇。
“那时小的不是躲在舱里?眼不见为净嘛。”
清松嬉皮笑脸着,将包袱角攥在手里,又往怀里头揽了揽,紧走两步,跟上了周潋。
“公子这趟回来,怎么不先写信知会家里头一声,也好叫老爷派人来接,省得多走这么一段。”
“这码头回府上,脚程可不短。”
他落了周潋半步,低着头,絮絮叨叨,“水路走得难,船又晃,公子原本就几日都没睡过囫囵觉了,身子哪里吃得消?”
“可歇会儿你这张嘴吧,”
周潋被念叨得头疼,“我睡不好,还不是你那呼噜声闹得?”
“夜夜都止不住,甭说人了,连人家养来捉鱼的鹭鸶都不敢往船边靠。”
“哪有?”
清松不肯认,“您头一回不是把小的拍醒了?打那往后,小的都格外留着心呢,睡觉不知道有多轻。”
“啧,”
周潋偏了偏头,瞧了这人一眼,,“方才下船时候,船家可朝我多要了两钱银子的渡资。”
“人家苦着脸抱怨,说,可不得了,您身边带着的那位,那睡觉的动静响起来,鱼都吓得跑远了。
捕不着鱼,这些日子,您二位吃的鱼虾,还都是朝别的船买来的。”
清松一张脸涨得通红,张口结舌半日,才愤愤道,“您又埋汰我。”
“那人分明就是想多讹些银子,才赖到小的身上。”
周潋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,将头转了回去。
他原本就是有意提及,见清松分了心,总算不计较着叫人来接的事,才暗暗松了口气。
若非不得已,他是不愿再回儋州的。
即便是这一次的行程,也是一拖再拖,一直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候,才慢吞吞地雇了客船,一路往回赶。
周牍最好体面,难得的整寿,若是他这做儿子的连面都不肯露,到时还不定要捅出什么祸来。
不论别的,单是族中那些沾亲带故的碎嘴胡唚,就够将周潋淹了。
周府在儋州城西,同客船码头之间说远不远,说近不近,主仆两人拌嘴的功夫,远远地就能瞧见门前那两头石狮子的影儿了。
门前扫地的小厮眼尖,还没等二人到门前,就已经将周潋认了出来,一时间笤帚也顾不上了,往旁边一丢,便紧着上前几步,喜道,“少爷!”
“老天爷,您可算是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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