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瞬间在地上扭做一团,互相锁着对方的手脚,像两条毒蛇,眼神里喷着凶暴的火,调动全身的力气试图将对方锁在地上,汗水混作一团,这种男人间最纯粹的宣泄荷尔蒙方式,确实让看的人眼皮直跳,直呼刺激,打的人酣畅淋漓也过瘾。
一开始或许抱着切磋点到为止的心思,打到后面,围观人越来越多,两人的好胜心似乎都被彻底激发出来,完全变成了一场拳脚相向、肉搏的真架,连基本的拳击准则都不遵守了,档下一阵乱掏。
教练猛一看不对劲,赶紧冲上来拦,把手脚不分、一团混战地两个人赶紧分开,行了行了,别等会儿把警察招来了,你们这俩小孩也太没分寸了。
散了散了,你们也别看了。
围观人群意兴阑珊,悻悻怍鸟兽散状。
还没分出胜负呢。
然而傅玉青旁边的沙包,却随着拳击馆旁边逐渐消散的喧嚣声,震荡的幅度越来越大,拳风越来越熟练,引上击下地击打着,躲避都很有技巧,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拳击馆。
刚刚打架那俩小孩跟陈路周差不多大,傅玉青回忆他在他们这个年纪,就像刚才那两个小孩一样,又何尝不是,热血、冲动。
赤手空拳的年纪,身上也就二两肉,脑袋空空,两眼一睁,才窥见万千世界里的一角,就狂妄自大,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征服者,试图想要去改变这个令人操蛋的世界,往往他们最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人,成了沧海里最不起眼的一粟。
但他没有在陈路周身上,看见自己过去那些愚蠢无知的想法,更没有二十出头这个年纪男孩子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的冲动,所以他能沉下心来跟徐栀恋爱,甚至打算结婚。
傅玉青没想到,自己五十岁了,还要被儿子教做人。
沙包被人扶住,陈路周裸着上身,那一身清薄肌难得一见地紧绷,线条更清晰明朗,肩背削瘦却精悍,一身干净的冷白皮,汗水在他身上似乎都挂不住,一会儿就沥干了,他调整呼吸,气息低沉地喘着,低着头冷眼在调整拳击手套,看也没看傅玉青,说不上冷漠,声音多半是不带任何感情的,硬邦邦的:“没话说我就走了,我要去接徐栀了。”
闻声,傅玉青终于回过神,从擂台上那两个小孩思维发散到自己,他发现人老了,真的容易感怀从前。
傅玉青那张死人脸,终于有了点动静,脸颊微微抽搐,仿佛神经刚被人装回去,混沌间有了意识,他有很多话想说,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,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就好像过去五十几年的生活都空白了,脑袋里丝毫没有可用的情绪和对话,能让他打开这种局面的开场白。
他年轻时脾气也不太好,到了中年,脾气开始分门别类,想对人好,就对人好,对人刻薄就刻薄。
他对陈路周一开始是刻薄尖酸的,后来发现这小子有点才华,从尖酸刻薄变成了有点欣赏,到后来,逐渐发现陈路周其实并不喜欢他,他又不是那种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人,又把他归为刻薄对待那类。
现在,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把他往哪儿拎?儿子?儿子该怎么对待?该怎么对待才能弥补过去那二十年对他的亏欠?
焦虑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,在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问候过去那个傅玉青。
最后,他深吸两口气,从旁边的教练椅子上站起来,无所适从地踱了两步,最后一只手掐着腰,推开他的沙包,对上那双无动于衷、冷淡疏离的双眼,两颊绷紧,抽搐着,退无可退,咬紧牙关狠狠地将脸颊一侧凑过去,“来,你冲这打!”
“有劲吗?”
陈路周冷眼旁观,仿佛在看一个情绪失控的中年人,“有些东西,不是给你几拳,就过去了。
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,就是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,我也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傅玉青眼球充血,他压低声音,却还是声嘶力竭:“我找过你!”
“那又怎么样!”
陈路周突然爆吼了一句,他试图将火压回去,但压不住,一股脑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,呼吸重重地喘着,目光冷得吓人,额间的青筋突着,“我要感谢你吗?啊?”
拳击馆隐隐有人将目光投射过来。
傅玉青愣住,手脚完全僵住,慌张之间一时接不上话,“不是……”
“傅玉青,因为你,我妈对我充满了偏见,我但凡跟女孩说一句话,她就觉得我满肚子花花肠子。”
“傅玉青,也因为你,我在福利院被人挑三拣四。
你一定没听过,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。”
有些不太会教育的家长,从小就喜欢恐吓孩子,你要是不听话就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一个道理。
-宝贝,你要是不听话,爸爸妈妈就把你送进福利院,跟那个哥哥一样。
-那个哥哥为什么在福利院啊,长得那么好看,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他啊。
-傻孩子,在福利院的小孩,要么都是手脚不健全,要么就是一身病,那个哥哥肯定也有不好的毛病。
诸如此类的偏见,深深刻在他骨子里,无论走到那,都会听见这样的话语,对他的挑剔和偏见,那几年,只多不少。
陈路周闭了闭眼,睫毛轻轻颤着,眼角似乎有莹光,很快便散去,那低垂的薄眼皮里,只剩下一抹仅剩的柔和,他低头摘掉拳击手套,丢在一旁的教练座椅上,侧头看着别处,喉结干涩地滚了滚,沉默片刻。
他说:“但是,我原谅你了。”
傅玉青后背一震,动弹不得,脚仿佛被钉在地上,木愣愣地戳着,嘴张了张,说不出来话,像被一捧沙子堵住了,那沙子还不住地往他喉咙里灌。
陈路周低头看他,眼神再无多余的情绪,“在医院的时候,徐叔跟我说,你对徐栀不错,她被人欺负,你永远冲在第一个,他们家最困难那几年,也是你替他们收拾那些上门要债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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