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傲视天下狂妄独大,一个孑然一身从无归处。
谁会想到,这二人之间会有关联呢?这些,旁人怕是想也不敢想的。
若真这么去想,也可说是天方夜谭了。
然,他竟然道自个既是风浅楼,亦是柳凤寒。
闻之,周如水直是无言以对。
这两个人,一个是要杀她剐她的仇敌,一个是她以命相交的知己,却到头来,他们竟是同一个人。
周如水忽然就觉着,自个已深深扎在了这命运的河塘之中,风平浪静之时,这河塘里的鱼儿都沉在水底,她无知无觉,自感安好。
如今,大风起兮,风浪飞扬,河塘里的鱼儿都翻出来了,她便只能眼睁睁地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错愕与茫然。
忽然间,她就不再敢靠近柳凤寒了。
近望着柳凤寒那狭长黑亮美丽的眼眸,她却丝毫再也感觉不到眼前这儿郎的俊逸了,她只是发自内心地生出了一种深植在内心深处的恐惧,那恐惧源自他一次次地逼她入死地,源自他陡一开始就道她逆天而生,是个真妖孽。
她摇了摇头,又摇了摇头,下意识地,她有些狼狈地想要退后几步,却她被困在这烟红色的薄雾之中,哪儿也逃不去,四下涌动着血气和莲花香气,真香啊,却也如此的残忍。
眼看动弹不得,走不出这薄雾,周如水忽然就笑了,这一笑极其灿烂,直叫柳凤寒都是一愣,没来由地自心中升出了恐惧来。
他仿佛看见,这世间唯一一个能不弃他,直视他的女郎,从他身侧慢慢走远。
他几乎下意识地开口,他朝周如水低低地说了一声:“我会护你,莫要惧我。”
只这一声太过轻浅,周如水未听清,只不过见他口中开阖,默默咛喃,不知所谓。
她则紧盯着他阖动的唇,震惊之中,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将他的模样与风浅楼重合。
死黑的夜幕下,暮色沉沉,四下戚戚,就在周如水震惊彷徨之时,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。
远处,一声号角忽然响起,声音嘹亮,愈来愈响。
随之,正徐徐往正南门来的魏兵跟着停了下来,紧接着,魏兵阵中的火光一息俱灭,上千余人隐没在黑夜之中,竟是如消失了一般,半点声响也再未发出。
夜空之下,一时死寂。
城门之上,众兵卒全因这别样的死静异常的警惕,就连沉稳如阿大都不由出声,低低嘀咕了声:“这是做甚?”
便就在这时,魏军阵营中的烛火再次亮起,只是这次第,便如天地陡然变色,冬寒散去春暖迎来。
不过眨眼之间,方才犹在魏军阵中飘扬的魏国军旗纷纷倒地,如破布一般被扔在了脚边,任由践踏。
挥舞在空中的旗帜错落有致,那上头,竟分别是丘县宋氏与琅琊王氏的家徽。
火光拥簇下,宋氏与王氏的家徽随着旗面在夜风中呼啸飘扬,军阵之中,挡在最前的弓弩手纷纷后撤,先是一匹黑马急急策出,此人面阔四方,一袭官服,速速扫过柳凤寒身后的周如水,再见一旁深深插在泥地中的箭镞,只一眼,眼珠都要从眼眶中突瞪出来了,忙是胆战心惊地驻马停在城门前,举起手中的半面虎符便急急朝城门之上嘶声喊道:“阿大你个蠢货,虎符在此,速开城门!”
这人正就是阿大寻人去请的宋几,宋几自来鹏城上任,凡事亲力亲为,从无懈怠,城上兵卒此听其声便知其人,再听他直是怒气冲冲唤阿大蠢货,都是心中咯噔一声,直道糟糕。
再看面色陡然惨白又想提箭而起的谢永清,也是心生疑惑。
这次第,再也无人容许谢永清动作了,特别是方才那头一个认出周如水又被她蒙骗的兵卒,那兵卒直截就冲上了前来,直是将谢永清压在了身下,一面说着:“得罪了!”
一面缴下她手中的弓弩。
另一头,王玉溪紧随宋几身后纵马上前,白袍玉带,端庄孤洁,明明消瘦了许多,却他高高坐在马背之上,也仍旧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伟岸气度。
待他策马前来,无人不被他的风神气度所折服,便是满目绝望自知时日无多的谢永清,乍然再见到他的神仙之姿,也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怦然心动。
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,她与琅琊王三也不过是比邻而居,他们陈郡谢氏如何不是车骑雍容,衣履风流,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侗的至高门户,却如今,她在何处?她为何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?隔着河汉之远?她因何会落入如此悲惨的境地?想至此,谢永清悲从中来,忽的再无斗志,泪流满面。
城门之下,周如水亦湿了眸子,她抬眼朝着王玉溪,眼见他的目光从她面上浅浅划过,转眸,就落在了柳凤寒身上,在他面上深深一凝,须臾,就勾起了一抹笑来。
这笑,衬托得他在夜幕之下的容颜格外的俊朗无双,那眉宇之间,始终涌动着的悠然神秘也是叫人为之倾倒。
却他的眼中毫无波澜,遂他的笑表面温文,内里却有着说不尽的杀机四伏,就听他徐徐说道:“师弟,咱们许久不见了。”
眼前的变故早叫风浅楼的神色变了又变,待见王玉溪真真出现在面前,他的眼神阴鸷,心中却十分的复杂,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?该执着还是放下?
他深切地明白,若是那上千兵卒真是魏兵,纵然他谙诡道,知秘术,有异术可逞,却只凭他一人,即便能抵得过一时,也不能抵得过一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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